Meta Metabolic
#3 不知道该填在什么地方
晚上好,我是九里史生。
自从开设网站以来的一年半时间里,我在通告和BBS上无数次使用这个名字。然而「我」在这样写的时候,却一直在心里有着难以抹除的违和感。这个词用错了。正确的说——我是九里B。
虽然用「九里L」和「九里R」也行,但我果然还是觉得自己是B。与A相对的B,其中有着严格的先后顺序。在构成「九里史生」这个虚拟人格的两个部分中,排在后面的那一个。万一的情况下能够被更换掉的。那就是我。
很抱歉,这样一来大家可能会觉得完全不明白。然而该怎样说明此事,对于身为B的我来说,光是把手放在键盘上思考的这几分钟内,已经在脑海中思考又否定了数个版本的文字了。甚至还思考过,如果是A的话会怎样写这一内容这样一件事,真是既可笑又可怕。明明这篇文字,必然宣告着自己和A的决裂。
又跑题了。还是从列出事实开始吧。
管理《WORD GEAR》的九里史生其实有两个人。其中一位是负责创作小说的九里A,另一位则是负责作画和运营网站的九里B。
我(也就是九里B)几乎对A一无所知。不仅是长相,就连他住在哪里,如今多少岁都不知道。互相联络的手段就只有邮件。
他只会每隔几天将小说的更新内容附在邮件中发来,而邮件的正文基本是空白。就算偶尔会有什么消息,也只是指定之后要画的插图这类干燥无味的内容。
我在下载了附件后,会将其上传到网站的小说连载页上。如果有插画指定的场合,会在绘制插画后发给A进行检查,并放置在指定的位置。与检查BBS以及回复上面的帖子这类由我独自进行的工作相对的,是与创作有着深刻关联的内容都需要仰赖A的指示。
也就是说,在BBS上的联络,对于在上面回帖的各位来说某种意义上欺骗了他们。根本没有写小说的「B」作为作者说七道八的事实,让我偶尔会陷入忧郁状态。我曾有一次给A发消息问他是否可以处理BBS上的回复——哪怕一次也好,但也只收到「没那个想法」这样冷淡的回应。
不,不仅如此。距离网站开设一周年没多久的时候,我甚至曾问过他要不要就这么公开我们其实是两个人的真相。但A的邮件中,只有「我对名为作家的人格存在没有什么兴趣」这么一句回复。
想想真是不可思议。在网站上出现的九里史生这一角色,完全由我这个负责了小说以外的内容的人担任,这应该并不符合A的作风。A会不会对既像自己又不像自己的人收获对自己创作的小说的意见和感想这一状况有所不满?他真的觉得只要创作或是被人阅读就满足了吗?
反过来,也不是想不明白。
也就是说,同一个人分别扮演「作者的人格」和「管理者的人格」的状况。在会有各种麻烦事的网络上,可以将两边的面具作为缓冲使用,如果是作者不好出面的场合,也可以以代理的身份发言。我想这种情况大概也有好处。
然而,将作者和管理者合并成同一个人,又有怎样的利益呢?我不知道。自从第一次收到A的邮件以来,我已经思考了长达一年半的时间,但还是找不到答案。
写到这里,才发现自己还没对重要的事情进行说明。这种条理不清的搞法真的很不好。
也就是说,为什么如今,在这个地方——小说连载的网页上,居然是我这个根本没有权限的B在发文。
我已经收到了A发来的这部连载,《Meta Metabolic》的#2-3的原稿。原本我应该在今晚就把这份原稿传到网站上。
然而,作为第一位读者读到了其中内容的我,却无法这样做。不论怎样,我都做不到。
究其原因,是其中写着原本不该写的内容。
各位阅读过《Meta Metabolic》的#2-1和#2-2,以及如今这篇文章的各位,应该已经注意到两者之间的类似之处了。
作为#2登场人物的新人小说家「来栖亮」和他的搭档画师「秋泽高志」两人,不可能不让读者联想到这个网站上创作小说的「九里A」和绘制插图的「九里B」。
第一次阅读#2-1的时候,我立刻就感觉到两位主角在暗指九里A和B。虽然搞不清这样写的A的意图,产生了严重的迷茫,但因为之前就从A那里知道本次连载会有一些小机关,所以就这样上传到了网站上。在这之中,也包含了对于「A怎么看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以及「之后的故事会怎样展开」乐在其中的想法。
两天后,我收到了#2-2。
——阅读这一部分的时候我感觉到了微妙的违和感,但就算将其上传到网站上后,一段时间内我还是没有搞清理由。大概是,「秋泽高志」用CG创作插图的顺序,和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实在太相似了——这是我昨晚的想法。
然后,我在昨天收到了#2-3。
这次我陷入了惊愕。这份文章中,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名字。
简要介绍一下内容吧。在出版社门前和隐藏身份的女性作家「弓家稔比古」相遇的「秋泽高志」,在将稿子交给编辑部后,去和弓家女士喝酒去了。在那里,他从弓家女士口中,得知她过去就对高志的画风颇有兴趣,曾思考过和他一起工作。
弓家女士曾向编辑部提出可否和高志见面的请求,但却没能实现。这是因为身为高志搭档的亮,对编辑部提出了希望阻止其他小说家接近高志的请求。知道了这一真相的高志,心中产生了对亮的不信任——
#2-3的内容就到这里结束,但在故事本身的不稳之上,还有着另一个问题——那就是弓家女士交给高志的名片上,写着她的真名。
那个名字我见过。不仅是单单的记得。
虽然说出来有点害羞,但那是遥远的过去——我还是小学六年级学生的时候遇到的,出生以来第一次爱上的那个女孩子的名字。不论汉字还是读法都完全一样。
我一开始以为这只是偶然。纵使姓名都如此少见,我还是觉得这只是巧合罢了。
然而,至今一直被抛在忘却的远方的,对现实的她的记忆开始苏醒,让我体会到了全身血液冻结的感觉。
垂下的粗麻花辫。黑框眼镜。这描写的正是记忆中她的样子。
注意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才察觉昨晚阅读#2-2时候的违和感的真相。
问题不在作画顺序上,而是对秋泽高志房间的描写。
黑色电脑桌上放置的各类电器。架子上的两台打印机。其他的外设。房间的布置。
全部的全部——都和我,也就是九里B如今生活的房间完全一样。就连上个月刚搬过来这一点也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A在现实中没有任何接触。既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住处和电话号码。更何况,我已经完全忘了「她」的事情,甚至可以确定这几年来一次都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
我不明白。就算想了多少次,也没法解释。
我中止了#2-3的上传工作,向A提出了要求解释的邮件。这件事发生在昨晚。
然而,我没有收到回复。一直以来只要收到邮件一定会在六小时内回复的A,直到如今还保持着沉默。
因此,我采取了最后的手段,也就是这篇文章。虽然刊载在网站首页上也无伤大雅,但我还是如此判断——从分量和与连载作品的关联性上,将其上传到这个连载上也没有不适当的地方。
更何况,A大概也极为讨厌拖延上传更新内容这一行为吧。发过去的文章过了二十四小时还没有刊载,反倒是作品被这样的文章侵蚀,A恐怕也难以忍受这样的事。
做到这一步,我想他一定会联络我。如果纵使如此A还没有任何反应的话,就只能才去更进一步的手段了。
明天,我将一边检查A在一年半前向我发来的第一封邮件,一边试图分析整个事态。
虽然早在我的预料之中,但「连载插队」事件后过了整整一天,九里A还是没来联络我。
我打开Outlook的联系人目录,看着A的电子邮箱,思考着一个让人心里有些发凉的事实——能够证明A这个人的存在的,就只有这19个半角英文字母和数字字符。
当然,至今为止他发送过来的,已经不能算是微量的文本毫无疑问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它们的确存在——但这也只不过是从名为互联网的混沌世界的远方送来的数据,不论是A触碰过的稿纸,还是他亲笔写下的文字都不在我这里。
昨晚我钻进被子里后,不仅没怎么睡好,还好几次半途苏醒——混杂着梦境的意识在其间思考着。如果说,九里A其实是我——也就是九里B的另一个人格呢?会不会是A夺取了我的思维,创作了小说的更新内容,并给自己发了邮件呢?
说什么傻话,怎么可能会是这样——我在醒来后这样想着。然而——然而……
不,还是算了吧。我并不是为了陈述自己这无谓的思考才写出这篇文章。今天,我就首先从回忆和A的相遇开始吧——虽然这个相遇也只不过是在网络上发生的。
在我的记忆中,收到A发来的第一封邮件,是2002年夏末的事。
那时我刚刚关掉自己运营了大约一年半的网站。虽然说是关闭,但也并非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如说是因为失去了兴趣才最终崩毁消灭更为恰当。
那是一个以某家用游戏机为平台,在2000年的年末大为流行的,某个在线RPG游戏的爱好者网站。主要的内容是自己绘制的壁纸和图标,以及如今回想起来还会脸红的,一些像是小说的东西。
然而,不论怎样的游戏都有寿命这个概念,我也和周围的人一样,对这个游戏慢慢丧失了兴趣。网站人气最旺的时候,每天大约有300的访问量,而到了末期的时候应该已经降低至10到20这个数字。就算在接近夏末的那一天,因为某个突然的想法而撰写网站关闭的通告的时候,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
过了大约一周之后,我收到了那封邮件。
发件人的名字叫做『F.K.』。邮件主题则是『初次见面』。电子邮件的地址,使用的是经常看到的免费邮箱。
正文中首先表达了对我关闭的网站的惋惜之情。接下来,则是对我的绘图表示中意的文字,希望我不要就此搁笔。在这之后的,则是提出了是否要开设刊载共同创作小说和插绘的网站的想法。虽然文中说是共同创作,但管理上却并非两人合作,而是作为一个单独的虚拟人格。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些异样。
我为什么会接受这个提案呢?基于我不擅和人交际的性格,本应拒绝这样的申请。如今我重新阅读这份邮件的时候,毫无疑问可以感觉到沉重的压迫感。
然而……我到底是为何在回复中欣然接受了F.K.——也就是九里A的请求呢?从正文来看,我似乎对此相当受用。究竟是为什么……
总之,先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
在这之后的数次交流中,小说网站『WORD GEAR』的骨架已经搭建完成了。
网站的名字是A想的。而九里史生这一笔名则是我构思的——起了一个在隐含了A的首字名的同时,又在发音上像是早已关闭的网站中我所使用的笔名一样的名字。在我的感觉中,恐怕从那一刻开始,就在无意识中就把A当成了主人,而把自己当做了仆从吧。
rkl译注:此处可能指作者曾经使用的旧笔名林マリオ(Hayashi Mario)和当时的笔名九里史生(Kunori Fumio)之间的相似之处。
2002年的秋季,网站正式开放了。在这之后的事情,我想阅读了这篇文章的各位应该都有记忆。在没有发生什么事件或是问题的情况下,网站一直顺利运营着——直到A开始创作这篇《Meta Metabolic》为止。
为什么A会连载这篇小说呢?A应该也预想过,第一个阅读这部小说的我会对内容产生疑问,并向他进行质询吧——甚至还包括了,作为这一情况的结果,导致更新内容像如今一样没有刊载的事态。
我到底是因为什么言行,而让A产生了不满呢?不论怎样在记忆中搜索,都找不出头绪。然而我也只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仔细阅读和A之间往返的所有邮件。
虽然花费的时间超过了我的预期,不过总算得到了想要的内容。未曾设想到的发现。从结论来说,A果然并非和我毫无关系的人,而是在现实世界中存在着什么联系。而且,是过去——十多年前的事了……
敲打着键盘的手指在颤抖。好几次打错了字,只好用退格键删除。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冷静下来,就按顺序往下写吧。
邮件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内容。原本里面就只有我和A的事务性沟通罢了。既没有各自的近期情况,也没有对小说或是插图的感想。里面不存在我写了让A的心情不快的文字。
我的发现并非在正文,而是在附件中。而且,也并非是文字,而是图片——或者说是照片。
这张照片大约是一个月前发来的,主题是为了下一个长期连载而指定标题插图。为了补足对构图的文字说明,而附上了一个JPG文件。
初看过去,那是一张并无特别之处的照片,拍摄的是黄昏中的儿童公园。
似乎是抓拍的产物,里面既没有小孩,也没有大人——不如说一个人都没有。红色的天空下,只有单杠和格子铁架,以及落在局促沙地上的影子罢了。沙地上有一个崩塌了一半的小山,旁边插着一个玩具铲子。
全景照片类型的构图。视角很低。后面是围绕公园的茂密矮树染成的一片漆黑,但却在中间断开,露出了公园远方的某个建筑。
建筑看上去像是一家商店。虽然能够辨别出正面挂着的招牌,但像是豆粒一样的字几乎完全沉没在黑暗中,根本读不出店名。
并无什么特殊之处的照片。从远景没有什么大楼,而只有隐约可见的山峰来看,应该不是在东京拍的。不过我也只能看得出这些了。
然而,我再次看着这张照片的时候,却感觉找到了什么线索。就像是脑海中几乎已经彻底枯竭的记忆水道,被堆积的水生芥堵塞了一样……尤其令人在意的,是商店的招牌。
我启动照片处理软件,开始仔细辨认照片上的内容。将问题所在的招牌部分放大,却还是看不清上面的字。然后,我选择了周围的区域,将亮度和对比度大幅上调。近乎黑色的一片灰暗中,出现了数个像素点,将隐藏其中的信息暴露出来。
『田神屋【Tagamiya】』——这便是商店的名字。
看到了这几个字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记忆通道突然畅通了。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
看店的老婆婆。可乐味的软糖。中奖的冰棒。24色的彩铅。一个又一个印象在我的脑海中复苏后不断回旋。
田神屋是我所就读的小学附近的一家小卖部。在那里买了软糖和冰棒之后,去旁边的公园里吃掉——回想起来的话就很清楚了。照片拍摄的公园,就是那个儿童公园。那里有着我曾经练习卷身上杠动作的单杠,以及从上面落下而砸出一个坑的格子铁架。
也就是说,A至少知道我的出身地区。恐怕,他本人也是住在周围地区的人。不——还不止这些。
九里A很可能是我还住在那个小镇的时候认识的人。虽然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知道我如今的事情,但我现在毫无疑问可以确信这一点并没有错。
搞不明白。完全搞不明白。就算写到了这里,脑海中的混乱还在不断蔓延。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好可怕。稍微出去走走,总结一下自己的思绪好了。
虽然还时有迷茫,但我还是出发了。
已经只剩下直接见面这一个办法了。莫非九里A就是期待着这件事吗?虽然还完全不知道A的目的,但他应该是带着某种意图而和我接触的。如果不把这件事问出来,我根本没法安心睡觉。
虽然还不清楚怎样才能见到A,但我总之打算先去那个公园一趟。只要发一封「我在那里」的邮件,我想他大概就会现身了吧。
现在,我正在前往自己的故乡——群马县前桥市的高崎线末班电车中书写这篇文字。
距离上次坐在这面对面的四人座椅上,已经过了多少年呢。车上几乎没有乘客。座位的硬度,震动,列车行进的声音,都和平常坐惯了的营团地铁完全不同。哦,现在它改叫东京地铁了。总有一天,和那地铁相关的事情,也会变成令人怀念的回忆吧。
回归故乡的时候,总会有着独特的感慨。纵使处于现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仍然怀有感伤之情。上一次回老家,大概已经是五年多之前的事了。
不过就算是老家,里面也已经空无一人。我的所有家人,都已经住到别的地方去了。甚至不知道里面还能不能住人,如果不行的话就只能找个宾馆住一晚了。
笔记本电脑的电池快要耗尽了。到了前桥站的时候,已经只剩下用手机上传到网站上的电量,所以就写到这里吧。希望在明晚的更新中,事态能够有所进展。
我完全没有预想到,光是寻找那个疑点重重的公园就花了相当大的工夫。
我在昨天的深夜到达了空无一人的老家。五年没用过的钥匙已经有点生锈,就算插进钥匙孔里也没法流畅地拧开。
尽管这是我升学前往东京之前住了18年的家,但却让我有种像是非法侵入他人居所的不安感。在我看来,家并不只是单纯的建筑物。
我走上二楼,窥视自己过去的房间,但家具基本都已经被卖掉,我的个人物品则是塞在仅有的五六个纸箱子里。隐约还有印象的墙纸颜色和天花板的纹理,带给我的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是某种心理上的压迫,让我只好赶紧下楼回到起居室去。
家里还通着电,煤气也没有停。总之我先洗了个淋浴,喝了一点茶。然而我并没有再做什么别的事情,而是赶紧睡觉去了。从压缩袋里拖出来的被子摸上去一片冰凉,还有一股防虫剂的味道。
在这段睡眠的时间里,我似乎做了一个漫长而不舒服的梦,但内容却记不清了。
拖拖拉拉地醒来后,我洗了个脸,打算先找个家庭餐厅吃点早饭。然而令我惊愕的是,附近已经没有家庭餐厅了。无论如何都要去的话,只能走二十分钟的路到车站一带才行。
反正也要花很长时间去等待九里A,于是我打算在途中去便利店或者什么别的地方买点面包吃。我等到上午九点,上班和上学的人流逐渐消散之后,才从家里出发。
沿着自己模糊不清的记忆中的路线,我首先走向过去曾经就读的小学。公园应该就在经过学校后再走几分钟的地方。
让我惊讶的——或者说反应不过来的,是就连走到小学都没那么简单做到。
虽然道路在我的记忆中还和以前差不多,但周围各处的建筑都已经发生了变化,已经不知道该在哪个十字路口拐弯了。原本该在的店不在了,却出现了完全没印象的公寓楼。简直就像是,我在少年时代居住的这个小镇,随着我的记忆不断模糊,也被从现实世界不断抹去一样。到头来,我只好在店里买了三明治和咖啡的同时,还买了一本厚重的地图。
我快步通过相比回忆中的样子已经过了13年的母校门前。虽然我很想仔细眺望一番,但工作日的上午有个奇怪的男人窥视小学,被人报警也毫不奇怪。
这之后,我继续左拐右拐,直到11点才到达照片中的公园——「朝日第三儿童公园」。
一时间,右手拿着打印出来的照片的我呆站在那里。公园的面积实在太小了。从一边走到另一边,以我的步幅也就需要三十秒钟。公园内游玩的设施,只有照片中拍到的单杠和格子铁架,以及稍远处的秋千。除此之外,整片区域里就只剩下了沙地、花坛以及三个长凳。
我的视线无数次在公园和右手的照片之间移动,以确认这里是我的目的地。虽然看上去并没有弄错,但我还是难以接受。
上小学的时候,我曾在这个公园里尽情玩耍,跑来跑去,抑或荡荡秋千,甚至还玩过捉迷藏。记忆中的公园,明明有着不论叫来多少朋友,都能轻松容纳的面积。
这让我开始怀疑,公园的面积是不是因为区域重新规划而在实际上下降了。然而,周围的道路却比公园更加古旧,白色的标线已经模糊,沥青也出现了裂纹。
到头来,儿时的记忆也就只有这种程度了。不,从某个时间开始,那已经算不得什么记忆,而变质成了顶着回忆名头的恣意想象。对于我而言,这个公园并非「朝日第三儿童公园」,而只是「儿时游玩的令人怀念的公园」这样的印象而已。而其证据——则是当时一起玩耍的朋友们,我已经想不起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容貌和名字了。
好不容易将眼前的现实和脑海中的记忆对上的我再次出发,打算确认公园深处的小卖部『田神屋』的样子。
然而,走到角落,将树林的另一端纳入视野的时候,我陷入了更进一步的惊愕之中。
『田神屋』已经不存在了。原本是老旧的木建筑商店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型停车场。
这下我陷入了严重的混乱。A在一个月前发来了这张拍下了公园的照片。然而停车场那写着「禁止擅自停车」的标牌上那有所剥落的油漆,和生有红茶色锈斑的边缘,都提醒着我这绝非在一个月内产生的东西。
停车场看上去似乎属于右侧盖着的公寓大楼。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建筑物前,看着入口旁边石碑上的牌子。上面有着平成九年的字样。
也就是说,田神屋最晚在七年前就被拆除了。我再次看向右手拿着的照片。由于是将横向像素只有800左右的图片打印出来,映在远景中的田神屋的黑影非常模糊,像是渗入了背景一样。然而,黑影毫无疑问就是那家小卖部,我已经亲眼确认了招牌上写着的字。
——不,并不是我的思绪乱了。A明明向我指定了印象图,却并没有拍一张新的照片,而是将至少七年之前拍下的照片发给了我。唯一可能的结论,就只有这个。
尽管我对他为了什么才拍下这张视角很低(正好是小孩子坐在长凳上的程度),且没有拍下任何一个人的照片一无所知。
我尽可能控制着让身体紧绷起来的不安感,回到了公园。
公园里空无一人。现在还是孩子们上学的时间,但就算母亲们会带幼儿过来,这里也还是个相当无趣的地方。虽然我现在才注意到,但因为被窄路夹在中间,南边又盖了一栋公寓,导致这里很难被太阳照到。
然而,对我来讲却还算方便。我可不想被家长们当成跑进幼儿游玩的地方的可疑分子。
坐在因日晒雨淋而几乎变成灰色的木质长凳上的我,拿出了手机。
然而,我的动作却停下了一会。如果在这里向A发送邮件,然后他如我预期的一样出现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
当然——我会向他质询。为什么你要在小说中写下「她」的名字?为什么你知道我现在住着的房间的样子?还有,为什么你要向我发送邮件,希望能共同运营一个网站?——正是为了问出这些问题,我才走到了这一步。
然而,就算从大概是儿时就认识的某个人的A口中得到了能让我接受的答案,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呢?毫无疑问,作为「九里史生」运营「WORD GEAR」这件事,已经继续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我陷入了踌躇。没错……纵使我只是虚假的作者,只是作为管理人的「B」,但我也爱着这个网站。失去了和数量众多的访问者一起,一点点创造的那个世界,将为我带来深刻的痛苦——这一点我也明白。
然而毫无疑问的是——一切都太迟了。
当我没有选择刊载《Meta Metabolic》的#2-3,而是作为B将如此暴露隐私的文字公开的时候起,一切就已经注定终结。纵使我背对真相,回到东京,也不可能将一切变回原样。阅读了这篇文章的你们,大概已经无法接受「九里史生」了吧。事到如今,虚假的面具已经暴露在了你们面前。
不仅是名为网站的封闭世界,就连无数人的信任都被牺牲了——仅仅是为了得知真相。纵使我在此闭上眼睛,也绝不会得到原谅。
我动起大拇指,缓缓打出了一段文字。
『我在公园等你。想要见一面,说点话。B』虽然只有这些内容,但A一定会明白吧。
当我发送这条消息的时候,内心已经再无一丝迷茫。
我等了四个小时。然而,A并没有出现。
他应该和我一样,并非在公司里工作,而是自由职业者吧。或者说是学生吗——还有一种可能,考虑到发送文章更新的频率,他可能并没有工作。
总之,他应该是个纵使在工作日的白天,也能自由支配时间的人。这从他至今为止发来的大量邮件的时间戳就能看出。
恐怕,读到了邮件的他,只要想来就能来到这里。然而,他却没有来。并非什么不得已的原因,而是他主动做出的选择。
我完全不知道A想要什么。难道对他来说,这个公园并非最终目标,如今只不过是某个材料,甚至只是应该踏足的地方吗?他想要通过这个过程,向我传达什么呢?
我读完从挎包中取出的厚重书本,发现太阳已经西斜,于是从长凳上站了起来。反正我的思路也完全没放在书的内容上。
公园中仍然空无一人。也许如今的孩子们已经不会在这样的地方玩了吧。我最后再一次环视这有着回忆的地方,便离开公园走上了返回的路。
回家时的我,心中已经不再困惑。在半路上的便利店里,我买了杯面和通心粉沙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天空已经染上了晚霞的颜色。泛着红光的黑云在低空流走,不知明天是不是会下雨。
吃完算不上饭的食物之后,我走上了二楼。
卧室的纸箱子中,塞着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毕业相册。虽然平心而论我根本不想看这些内容,但如今我已无法这么说了。
手上仍有着线索。那就是A最初发来的邮件中,作为落款的『F.K.』了。
这并不一定就是他真名的缩写。然而,若是他在网络上使用笔名的话,难道不会在落款直接把它写上去吗?完全想不出故意使用缩写的意义何在。
我在过去的同级学生中,搜索着首字母为「F.K.」的人。当然,就算找到了也不太可能突然去联络人家,但若是查到了全名,应该能想起什么——那早已被我忘却,但应该与如今的事态有所联系的某件事。
将纸箱封好的胶带已经彻底固化,无法简单的剥下来。我走到一楼找到了裁纸刀,随后再次回到卧室。
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我切开胶带,打开纸箱,里面弥漫出像是尘埃的味道。那是旧纸的味道。
我并不知道五个纸箱中哪一个放着毕业相册,于是先从其中一个开始找起。
当我从里面把画具、蜡笔、练字的套装、FC的卡带之类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的时候,甚至有点被惊呆了。我的确记得高中毕业离家的时候,和父母说过只需要留下最低限度的东西。然而如今看去,这个箱子里只剩下了该分类为不可燃垃圾的东西。
接下来的两个箱子里,塞满了文库和漫画的单行本。我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有过这些书,虽然冒出了想要翻阅一番的念头,但还是忍住没有这样做。
开到第四个箱子的时候,似乎才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里面塞着各种各样的打印稿和小册子。拿起最上面的几张,我才发现它们都是各类通知书,只好慌慌张张地扔掉。
接下来的草纸几乎都是考试答案。我露出严肃的表情一张一张抓在手里,决心在回到东京之前,把这些统统扔进可燃垃圾的箱子里去。
草纸的下面是各种各样的作文集——比如「开心的远足」这类主题。当然,我当年也写了几篇,然而现在我已经没兴趣再看里面写了什么,就把它们也扔进了要扔掉的纸堆中。
最终找到的毕业相册,位于箱子的最下面。我长出一口气,抓起相册上最后的几本文集,打算就这样扔掉——然而我的手却突然停下了。
那是用订书针将草纸钉成书套的,人手制作的薄册子。封面的下方,写着「××小学 创作俱乐部」这样的文字。
创作俱乐部。在看到这行字之前,我早就把自己加入过这样的社团这件事给忘了。这么说来,我就读的小学,有着三年级到六年级的学生必须加入一个俱乐部的规定,因此我应该也加入了其中一个。
说到创作俱乐部,我记得是一个在文学部出身的某个年轻的男老师指导下,创作诗歌、俳句还有小说的俱乐部。我想自己应该是五年级和六年级的时候都在这个社团里面。人数大约有20人。不论怎么讲,都是女生更多一些。
我对自己到底在那时写了什么样的东西这点毫无记忆到了不自然的程度。就算像现在这样把册子拿在手中,也想不起一点内容。
然而,让我一动不动的,却并非是这样的事情。
文集的封面上半,画着像是童话中一样的手绘标志,还刻上了标题。我的目光,就固定在了那被数字化复印在草纸上面,留下奇特的黑色墨迹的标题上。
『言语齿轮』。
这便是,文集的标题。
就是这个了。
凝视着褪色的册子,我的内心如此说道。
这本作文集,而非毕业相册,才是解明整个事态的关键。
言语齿轮——也就是WORD GEAR。它正是九里A提案的,那个网站的名字。
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平心而论,我并不觉得它符合直觉。纵使在现在的我看来,齿轮这一泛着机械和工业色彩的形象,和言语这一有着幻想印象的词汇也并不相称。然而,我也想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而是就这样接受了这个提案,根据这个名字制作了网站的图标。
然而,现在的我脑海中却隐约浮现了过去身为俱乐部顾问的男老师的话——「我希望一个又一个的词语聚合起来,如同齿轮一样咬合,创造更为优秀的作品,才会取了这样一个名字」。他应该是在四月份,俱乐部第一次组织活动的时候说出了这样的话。
九里A为什么会将这个文集的标题作为网站的名字呢?是希望以他和我两个人的力量来流畅地运转这个网站吗?——不……恐怕并不是这样。我感觉,A的意图中,隐藏着什么负面的感情。那究竟是什么——大概看看里面的内容,我就会知道了。虽然我还想不起来是谁,但九里A应该是和我于同一时期在这个创作俱乐部活动的某位同学吧。
我动起颤抖的手指,翻开了册子的第一页。
封面的内侧,有着用文字处理器打印出来的目录。这一期看上去是以春天为主题的诗集。我睁大双眼,在目录的名单中逐个确认。
从上到下的第六个名字,是我。
第十四个名字,是「她」——我的初恋对象。那个戴着眼镜,垂着麻花辫的女孩子。
然后,第十九个,就是那个名字了。终于找到了。
「工藤冬彦」。首字母是F.K.。没错。他就是那个A。
Kudou Fumihiko。我无数次重复念着这个终于找出来的名字。陈旧记忆的缝隙中,一点点浮现出他的面容。
瘦削而矮小的少年。剪得整整齐齐的长刘海下面,眯着的眼睛中露出的怯生生的目光。没错……我和他曾是朋友。虽然我们并不在同一个班级,但却是图书馆中的熟人。他和我一样,都读了很多书。因为喜欢相似的故事走向的原因,我们两个人经常会交换想法,而最终,他将我带到了那个创作俱乐部。
好不容易回想起了这些内容,但相比曾是朋友这件事,我脑海中关于他的记忆却少的异常。不论是他的声音,还是对话的内容,亦或是日常发生的事情,我统统都想不起来。简直就像是,我将自己的记忆封存起来了一样。
还是算了吧。
我突然感觉到,内心深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别再继续挖掘过去的事情了。说不准,那里埋藏着什么绝不能触碰的内容。
然而——毫无疑问,这样的借口说不过去。我无视了潜意识中的警告,翻动着文集的书页,试图寻找进一步的信息。
小学生们创作的《春之诗》,往好了说充满了让人露出微笑的天真无邪,往坏了说的话就只不过是支离破碎的奇怪文字的排列罢了。我的作品也不例外,刚看到开头的一句「樱花的花瓣是粉红色」,我就慌忙将目光移开了。
而在这些作品中,「她」的作品勉强可以算是具备了可称之为诗歌的意象——而工藤冬彦的作品,更是鹤立鸡群。
那是描绘着每天清晨,从巢穴中探出头,在清风中寻找春天的小老鼠的诗。它有着丰富的词汇、轻快的节奏,韵脚更是工整到令人吃惊。完全让人想象不出来,那是小学生创作的作品。
我屏住呼吸,拿起了下一本文集。五月号的内容,是以儿童节为主题的随笔。
rkl译注:日本的儿童节为五月五日。
在这本文集中,相比绝大多数孩子只是描述着吃着柏饼和升起鲤鱼旗这样单薄的记忆,唯独工藤冬彦,展现了考据儿童节的起源这一超群的技巧。
六月的文集,以及下一本文集,虽然主题各有不同,但他的作品却一如既往地大放异彩。顾问教师写在卷末的评语,也为工藤冬彦的文章写下了相当大的篇幅。
随着我翻阅一本本褪色的古旧册子,当年自己的心境也开始缓缓在记忆中复苏。
我对工藤冬彦创作的文章心怀感叹赞美之情的同时——内心中,也有着深刻的嫉妒。
创作俱乐部的惯例,是在月初的活动日公布主题,而在月末进行朗读发表。在「她」的面前,无数次朗读着远超小学生水平的工藤冬彦,让我产生了近乎憎恨的感情。没错……我知道,工藤冬彦也喜欢她。所以——所以,我——
做了什么?
脑海中传来一阵阵的痛楚。不想再回忆下去了。不能再回忆下去了。然而,我的手却停不下来。
随着每月刊载的文集,时间也从夏到秋,随后到了冬天。然后,便是再一次的春天。和之前一样,我的作品仍然水平堪忧,而工藤冬彦的作品却熠熠生辉。卷末的杂记中,甚至提到他的作文获得了全县,乃至于全国大赛的奖项。
而当我翻阅六年级时的夏天,也就是八月号的文集封面的时候——手却突然停了下来。
工藤冬彦的名字,从目录中消失了。上面有着我和她,以及其余所有人的名字,唯独他不在其中。
我歪着头,拿起九月号的文集。然而,他的名字也不在上面。下一本,再下一本,都是这样。到最后毕业时的三月号为止,都找不到工藤冬彦的存在痕迹了。
我呆在创作俱乐部的两年内,俱乐部总计制作了24本文集。然而,他的作品就仅仅刊载到第二年的七月号,也就是第16本。之后的八本,就没有了他的名字。
工藤冬彦退出了这个俱乐部吗?
我想不起来。第二年的记忆,就像是被强行用橡皮擦去一般,消失的干干净净。
我再一次翻阅八月号的最后几页。然而,教师写下的短评和杂感中,也没有和他相关的记录。
我又从头开始阅读这一本。这一期,是以幻想为主题的故事集。正如过去的情况一样,孩子们的作品从体裁来说堪称整齐划一,要么是击杀了巨龙的骑士,要么便是住在城堡中的公主,以至于到了令人怀疑这个创作俱乐部的存在意义的程度。
我的作品刊载在整本文集接近结尾的部分。我一边带着大概又是描绘了陈腐故事的想法一边不耐烦地看过去——然后,我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那并不是我写出来的东西。
不,那稚嫩的文字和过去并无区别。汉字很少,还能看出有语法错误。然而,故事的梗概,不论怎样都看不出是我的脑子构思出来的内容。
那是深夜入睡的少年,于梦中前往影之国的故事。那个国度和少年居住的城镇别无二致,但居民们却全都是漆黑而稀薄的影子,讲的也都是被「表层世界」隐藏着的秘密。偷听到了一个个秘密的少年,最后遇到了自己的影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内容。
——读完后,我根本不相信这是当时的我写出的故事。有着明确的起承转结,而晦暗的故事色调也与小孩子的水平相差甚远。没错……简直就像——
简直就像是,工藤冬彦的作品一样。
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剧烈的疼痛起来。简直就像是遭受了被敲进了一根粗铁棍一般的冲击。面前突然有一道红色的光不断扩散。那如同鲜血一样的颜色,徐徐变为了橙黄色——那是夏日夕阳的颜色——
清风下摇曳的白色窗帘,在从外面射入的夕阳映照下,染成了一片橙黄。鼻子里传来旧纸和打蜡地板的味道。旧桌子上,刻着古旧的涂鸦。
放学后,我和工藤冬彦如同往常一样,呆在图书室里。他为了下周创作俱乐部的朗读会,正在400字的稿纸上专心用自动铅笔奋笔疾书,而我则把这件事放在一边,沉迷于刚拿到的儿童向SF小说。
甚至于,当从卫生间回来的工藤冬彦慌慌张张地对我说着「快赶不上补习班了,所以我先回去了」的时候,我也只是随意回应了一下,根本就没有抬起头。
直到几十分钟后,管理图书的老师敲了一下我的脑壳,告诉我已经到了闭馆时间,我才一脸不乐意地站了起来。将之前阅读的书放回书架,又回来背起双肩书包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一本笔记本落在了地上。
那是工藤冬彦的笔记本。不论几次恳求都不肯让我看一次的,他的创作思路笔记,就落在了那里。
我捡起笔记本,窥向图书室的服务台。不论是老师,还是留在图书室里的学生,都没有向我这边看过来。我将笔记本快速插进自己的双肩书包,快步离开了图书室。
回到家中,吃过晚饭之后,我在卧室中打开了工藤冬彦的笔记。相比毫无疑问存在的罪恶感,在我脑海中占据更多空间的,却是好奇心与偷窥他人秘密的兴奋。
厚重的大学笔记本中,写着他至今为止在俱乐部中发表的所有作品的详细故事梗概、备注、考据的资料,乃至于一部分的草稿。而且,还不光是这些。无数还是雏形的思路,都被他大略写在笔记本的各个地方。
这让我大受打击。相比一直以来直到朗读会前的最后几天——甚至只是几个小时,才紧赶慢赶地随便写点什么的我,精心准备而创作出作品的工藤冬彦,让我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感。
我在意识到自己内心产生的漆黑物质的情况下,继续翻动着笔记本的纸页。
翻到最后的时候,我发现了「那些内容」。那是他为了几天后的朗读会,而准备的故事。图书室中他奋笔疾书的故事草稿,就写在了笔记本上面。
贪婪地阅读着他创作的故事的我,感受到了非同寻常的冲击。
基于幻想这个主题,我创作的乃是将当时流行的FC平台的RPG故事照抄下来一般的,勇者斗魔王的故事。而与此不同的是——工藤冬彦的想象,竟会如此才华横溢。
我的眼前,出现了在她面前朗读着这个故事的他的身影。平常缺乏自信到他人完全听不清的他的声音,唯独在朗读自己作品的时候,满溢着判若两人的自信,充满着抑扬顿挫的感觉。
我在那时,才第一次察觉到自己对这个朋友——工藤冬彦的嫉妒感情。在我看来,如果我不去写出比这更为出色的幻想故事的话,简直不可原谅。
我放下笔记本,展开了稿纸。
然而,就算我想要拿起自动铅笔开始写作,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甚至想不出一个能写出来的字。脑海中出现又消失的故事,统统都是玩过的游戏,看过的动画,读过的漫画小说——的劣质仿造品。
被焦躁感支配的我,再一次看向工藤冬彦的笔记本。
这时,内心深处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朗读会一般都是按照班级和出席编号的顺序进行的。也就是说,六年二班的我,会在五班的工藤冬彦之前朗读作品。
那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不论是顾问老师,还是她,都不会知道我和工藤冬彦创作的,「同一个故事」的根源究竟在什么地方。只要这本笔记不再存在,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真相。
我展开笔记本,开始在稿纸上以自己的文笔翻写工藤冬彦创作的草稿——也就是他那「前往影之国的少年」的故事。
第二天清晨,我拿着铲子从家里出来,在野外挖了一个坑,把笔记本埋在里面。具体的地方,我已经想不起来了。